【卡爾維諾:月亮的女兒們】
如標題,這次分享的是卡爾維諾的短篇〈月亮的女兒們〉。
這部短篇小說,描述一個喜新厭舊的城市在即將把月亮也廢棄時出現很多女孩一路救起月亮並反撲了城市的的故事。
咳,好吧上面這段描述有點長,總之是個奇幻的、頗有深意的故事。
一起來看看這部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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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女兒們 / 卡爾維諾
地球最初並沒有表層大氣作為保護層,暴露於無休無止的隕石撞擊和太陽輻射的侵蝕之中。據康奈爾大學湯瑪斯·葛得教授所說,月球表面的岩石在與隕石粒子的磨擦過程裡被研成粉末。而根據芝加哥大學格拉德·凱柏教授的說法,從月球岩漿散逸出來的氣體可能曾使這個地球的衛星變得輕盈而多孔,有如一塊浮石。
「月亮是個老傢伙,」他表示同意,「滿臉都是坑洞,傷痕累累。它裸露著身體在宇宙中運轉,就像一條被啃光的骨頭,身上的肉被侵蝕殆盡。但這樣的事情不是頭一回發生了。我記得,有許多月亮比這個更為年邁,也更為殘破。我曾目睹這些月亮的一生,目睹他們的誕生,運轉和死亡:一個被飛射而來的星星穿刺而亡,另一個死於它上面的所有火山口發生大爆炸,還有一個身上滲出瞬間揮發的琥珀色汗珠,然後渾身覆蓋了淡綠色的雲團,爾後收縮成一扇乾燥而多孔的貝殼。」
當一個月亮死去的時候,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描述的,但我嘗試用還記得的最後一個例子來談談。在經歷漫長的進化過程之後,地球已經多少有點我們現在的樣子;換言之,它已進入一個轎車比鞋底淘汰得更快的時代。與現今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生物生產、購買、銷售各樣商品,城市的璀璨覆蓋了所有大陸。這些城市的發展類似于我們今時今日的相同地點,不過大陸的形狀有所不同。那會兒甚至也有一個紐約市,相似於你們都熟悉的紐約,但它更顯新,應該說,更充溢著各種新產品——它如同一個全新的牙刷,它的曼哈頓區向外伸展著,上面閃閃發光的摩天大廈就像那尼龍質地的刷毛一般
在這個世界,每一樣物件只要有一點點損壞或變舊,亦即在出現第一處壓痕或者汙跡時,便會遭到丟棄,並且一件嶄新而完美的替代品會取而代之——只有一個錯漏,一個陰影:月亮。它裸露著身體,歷經侵蝕地行走於天際,黯淡無光,越發與這裡地上的世界背道而馳,是過氣物品中的漏網之魚。
古老的表述,像「盈滿之月」啦,「半月」啦,「下弦月」啦,依然在延用,但事實上已經變成一種修辭手段:我們怎麼能夠說一個佈滿劃痕和坑洞,並且看上去像就要伴隨著一場碎石雨墜落到我們頭上的東西「盈滿」呢?更不要說漸晦之時的月亮了!它十足一塊被一點點啃掉的乳酪外皮,而那月朔之時總是在我們預期不到的時候到來。在每一期新月之夜,我們都疑惑他會否再度出現(還是我們期望它就此消失而去?),而當它真的再度出現,並且變得越來越像一把缺齒的梳子時,我們不由打個寒顫,側目而不視之。
這是個壓抑的情景。我們離開人群,挎著包包,從日夜開放的百貨公司出來,看見在摩天大廈上架設得越來越高的霓虹燈告知我們,將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產品發售,我們突然之間見到它蒼白的身影在炫目的燈光之中緩慢而病態地移動著——一種想法便縈繞於我們腦間無法被驅散:我們所買的每一件新貨,每一個產品,都會相似地變舊,破損,褪色;我們還損失了外出購物和瘋狂工作的熱誠——一種對工商業不無影響的損失。
正是如此,我們開始考慮如何處置這個有害無益的衛星。它毫無貢獻,只是一艘無用的棄船。當它變輕之時,它的軌道會開始偏向地球:沒有其他什麼東西比它更危險了。隨著它的逼近,它的運轉週期越來越慢;我們不能再計算出月相。甚至乎連曆法,這月份更替的節奏,也變成只是一項例行公事;月亮一瘸一瘸地向前移動,仿佛它就要準備崩潰。
在這些月亮低懸的夜晚,性情變得更為躁動的人們開始舉止異常。總有一個夢遊者沿著摩天大樓的扶手緩慢向上爬,伸出雙手想要搆到月亮,或是一個變狼幻想症病人,在時代廣場的中心放聲狂嘯,又或者是一個縱火狂放火燒碼頭倉庫。如今這些都已經是尋常事,不再吸引好事者聚集圍觀。但當我看見一個少女完全赤裸地坐在中央公園的長凳上時,我還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甚至在我遇見她之前,我便有種感覺,某樣神秘的事情將會發生。當我開著敞蓬跑車經過中央公園時,我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道閃爍著的光之中,就像螢光燈泡在達到穩定之前放射出的一閃一閃的鉛色亮光。我周遭的景色就如同一個陷入月球火山口的花園一般。那個一絲不掛的女孩,坐在一個反射著單薄月光的池塘旁邊。我刹住車。我想是在一秒之間我留意到了她。我走出車向她跑去,但一下子又停下來。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只是感覺到,我得趕緊為她做點事兒。
所有東西都散落在那張長凳周圍:她的衣服,一隻長襪和一隻鞋子在這兒,另一隻襪子與另一隻鞋子卻在那兒,她的耳環,她的項鍊,她的手鐲,錢包,裡面的東西從大大的口子漏出來的購物袋,還有數不盡的小包和小物件,仿佛她在一次大手筆瘋狂購物後的回家路上,突然聽到某種東西召喚她的聲音,然後扔掉所有東西,發覺必須把自己從所有將其束縛於地球的客體和符號中解放出來,而現在她正等待著被帶上月球去。
「發生什麼事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幫助?」她朝上注視著我問道,「所有人都愛莫能助。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很明顯,她說的話並非關於她自己,而是關於月亮。
月亮在我們之上,呈現一個中間突出的形狀,一副就要壓下來的樣子,如同一個破損的屋頂,佈滿芝士磨板上的那種坑孔。就在這一刻,動物園裡的動物開始嗥叫起來。
「到此為止了嗎?」我機械地問道,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回答道:「剛開始呢。」或者是類似的其他說話(她說話時幾乎沒有張開嘴唇。)
「你想說什麼?是說這是結局的開始,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正要開始?」
她站起來,走過草地。她有一頭銅紅色的頭髮,披散在肩上。她是那麼的弱質纖纖,以使我覺得有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守著她,保護她。我把手伸過去,準備若是她倒下來或者接近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時抓住她。但我不敢用手碰到她,總是和她的皮膚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在我跟著她穿過花園的一路上,我發覺她的動作和我十分相似,即是,她也在盡力保護著某樣易碎的東西,某樣容易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東西——因此需要這樣子將這件東西帶到一個可以把它輕輕安置下來的地方——某樣她不能夠碰到,只能夠用手勢指出的東西:月亮。
月亮仿似迷了路一樣。它偏離了軌道,再也不知何去何從;它任自己如一片枯葉般飄零。有時候它突然出現,垂直墜向地球,在另一些時候,則以螺旋之勢打著圈兒下降,還有些時候,它看上去就像漂流著一樣。它正在變輕,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有一瞬間,它看似就要撞向廣場飯店,但其實它滑入了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的防火走廊,從哈德遜河的方向消失而去。短暫時間過後它再度出現在城市的另一邊,突然從一朵雲彩之後竄出,以灰白色的月光灑照著黑人住宅區和東河,然後,它似乎被一股強風吹颳到,滾向了布朗科斯區。
「在那兒!」我喊出來,「在那兒——它停下來了!」
「它不能停下來!」少女驚叫道,裸露身體,赤著腳板地跑出草地。
「你要去哪裡呀?你不能這樣子周圍走!快停下來!喂,我在跟你說話啊!你叫什麼名字?」
她喊出一個像是戴安娜或者狄安娜的名字,也可能是一聲祈禱。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為了跟上她,我鑽進汽車,沿著中央公園的快車道搜尋。
車燈的光線照亮了籬笆,山丘,石塔,但那少女,戴安娜,卻無跡可尋。如今我已走得太遠了:我必定已經略過她了。我轉頭照原路駛去。一把聲音在我身後說:「不,就是那頭,繼續追!」
坐在車後座的正是那位赤裸的少女。她正直指著月亮。
我想叫她下車,解釋我不能這個樣子載著她大模大樣地在城市裡開車,但我不敢叫她分神。她正專心致志,以防那時隱時現的輝光從視線逃走。但不管怎麼樣——這更為詭異——似乎沒有路人留意這個坐在我車子後座的女性幻影。
我們駛過一條連接曼哈頓和主城的大橋。現在我們走在一條多車道高速公路上。其他車就走在我們旁邊。我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害怕我倆的行徑所必然引起的來自周圍車輛那兒的譁然大笑和說三道四。但當有一輛轎車超過我時,我驚訝得幾乎要把車開出馬路:一個全裸的少女蜷伏在車頂,頭髮隨風飄揚。一刹那間,我以為我的乘客從一輛開足馬力的轎車跳上了另一輛;但我只稍微轉過臉去便看見戴安娜的雙膝仍在那兒,與我鼻子持平的位置。她的身體不是在我眼前唯一的奪目之軀,我見到少女隨處都是,用各種最怪異的姿勢伸展著身體,緊貼著賓士的汽車天線,車門,或者擋泥板。她們金色或黑色的秀髮,和她們裸露的皮膚發出的粉色或小麥色光澤形成鮮明對比。每一輛車上都有一名這種謎之女乘客,全都身體往前靠,催促她們的司機追趕月亮。
她們受到瀕危之月的召喚——我敢肯定。那兒有多少這樣的少女呢?越來越多的車子載著月之少女從城市的各個城區匯合於似乎停止不動的月亮之下的地方,聚集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和道路交界。在城市的邊緣,我們發覺來到了一個廢車停置場前面。
道路消失於一片有著小型的山谷、山脊、山丘和山峰的地方,但造就這種崎嶇地勢的並非這裡的原始地形,而是那些一層層被扔掉的商品:消費至上的城市用過的東西,為了享受到使用新商品的快樂便將其拋諸腦後,讓它們在積聚二手貨的鄰居這兒壽終正寢。
經過長年累月的堆積,破冰箱壘成的堆阜,生活雜誌黃頁以及廢棄燈泡遍佈於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月亮現身於這個狼藉腐爛的王國之上,一片片變形廢舊金屬垃圾鼓起上升,猶如被洶湧的潮水沖起。老朽的月亮和那片如同焊上了一塊各類殘骸的混成物的地表十分相像;廢舊金屬的山脈變成首尾相接的一條鏈,就像一座露天圓形劇場,形狀就跟一個隕石坑或月海如出一轍。月亮懸掛在這片空間之上。行星和它的衛星就如同對方的鏡像一般運轉。
我們的車子停下來了。沒有什麼比車的墳墓更讓汽車怯懦了。戴安娜下了車,其他所有的戴安娜也一樣。但現在她們身上的能量好像在減弱:她們邁著猶豫不決的步伐,似乎她們發覺自己置身於那些廢銅爛鐵之中,就驀然意識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許多少女抱著雙臂擋著乳房,就好似受涼而打著顫一樣。與此同時,她們散開來,爬上廢棄物的山脈,爬下來進入那露天圓形劇場,在中心排成一個巨大的圈。然後她們全都高高舉起雙手。
月亮動了起來,就像受到她們手勢的影響。在一霎那間它似乎恢復了能量,再度爬起來。站成圈子的少女雙手向外伸展,臉和乳房朝著月亮。這是月亮向她們要求的嗎?它需要她們把自己撐回天空?我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問題。在那非常時刻,起重吊車粉墨登場了。
這台起重機由權威設計及製造,特別用作除去那不美觀的累贅,淨化蒼穹。這是一輛加裝了一條高高舉起,蟹鉗一般的吊臂的推土機。履帶運轉,吊車前行,穩夯有力,有如螃蟹;等它到達施工地點,似乎變得更是穩當了,底盤緊貼地面。吊臂快速旋轉,起重車把它的爪子伸向天空:一輛有一條這麼長吊臂的起重吊車能被造出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吊臂上的鏟斗張開,露出利齒;現在,與其說像一隻蟹鉗,不如說它更像一張鯊魚的大嘴。月亮就在那兒。它顫抖著身體,好像想要逃跑,但起重車似乎帶有磁力:正如我們所見,月亮像被吸住了,落到起重車的爪子上。伴隨著一陣乾澀的響聲——「咵!」——鏟斗的雙頜閉上了。在一瞬間,月亮似乎是像塊蛋白酥那樣被粉碎了,但是事實上它仍留在那兒,一半在鏟斗內,一半在鏟斗外。它被壓成了扁圓形,就像被鏟斗牙齒咬著的一支雪茄煙。土塵如驟雨一般掉下來。
吊車現在嘗試把月亮從軌道上扯下來。吊臂開始扭向後方:此刻,需要很費力氣才能夠扭動吊臂。在這整個過程中,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高舉雙手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似是在期盼以圈子的力量戰勝敵人的進攻。土塵從崩潰的月亮上掉下來,落到她們的臉上、乳房上,她們才只好散開。戴安娜失聲痛哭起來。
此時,被禁錮的月亮失去了它僅餘的光華:它變成一塊形狀醜陋的黑色岩石。如果鏟斗不能將它好好卸下,它便會撞到地球上。地面上,工人們正張羅著一張金屬網,用長釘固定在地上;起重車正小心翼翼地把它的負荷卸載到這個區域。
月亮到達地面,呈現為一個佈滿坑洞的沙質巨岩,如此的黯淡、渾濁,難以想像曾幾何時它以明亮的反射光華來照亮天空。鏟斗的雙頜張開了:吊車隨著履帶運轉而後退,當卸下負重的一霎,它差點兒翻倒。工人們已經把網準備好了:他們把月亮網住,困在大網和地面之間。月亮在桎梏之中掙扎了一下:就像地震時出現的一波振盪,導致垃圾山上的空罐子雪崩般地滾下來。其後一切便再度回復平靜。現在,那片無月的天空被大型照燈的光芒所浸淫。但不管怎麼樣,黑暗總算是消退了些。
拂曉之神發現這車的墳地上又增添了一具殘骸:月亮被困在墳地中央,幾乎不能將其和其他被棄置的東西區分開來;一樣的顏色,一樣糟糕的外觀,讓你難以想像他們也曾經新淨光鮮過。一陣低沉連續的聲響在這凡塵垃圾上的火山坑中迴盪:拂曉之光照在一群懶洋洋,剛醒的活物身上。蓬頭垢面的傢伙們正在廢棄貨車被掏空了的軀殼,損毀的輪胎,受壓變形的鐵皮之間穿行。
在這堆被拋棄的物件之中居住著一個被拋棄者的社群——被排擠於社會邊緣,或者是寧願自我放逐的人;厭倦了奔走於城市,購買和銷售註定轉眼便會落伍的新商品的人;認為被丟棄的東西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正財富的人。這些消瘦的人圍繞著月亮,遍佈那露天劇場似的垃圾場,或站或坐。這幫人的臉都被鬍鬚或蓬亂的長髮遮去半邊。這是一幫衣衫襤褸,穿著失禮的人,而我那全身赤裸的戴安娜,還有昨晚其他所有少女就混在他們中間。他們走上前去,動手把那些用深紮土中的長釘固定著的鋼網弄松。
忽然,如同一艘軟式飛艇從停泊碼頭飆出,月亮上升起來,盤旋於少女的頭頂和擠滿流浪漢的看臺之上,被鋼網纏著,懸掛在那裡。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正對付著那些網絲,一會兒用力拉扯,一會兒把它們抽出來。突然,少女們跑起來,月亮跟著她們,身上依然纏著網絲的一頭。
隨著月亮移動,一股浪潮從殘骸的深谷中湧起:被壓擠得像手風琴的廢車蹣跚地加入到遊行隊伍當中,踴動前進;由破罐匯成的奔流發出像雷鳴一般的響聲。你無法判斷它們是在拖動著什麼還是被什麼所拖動。跟隨著這個在垃圾堆裡被拯救出來的月亮,那些被遺棄的人和物在馬路之上捲土重來,湧向城市的富裕鄰居那頭。
那天早晨,城市裡正在歡度消費者感恩日。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在九月某一天舉辦,專為購物者向那孜孜不倦地滿足大家每一個願望的生產活動之神表達感激而設。城鎮裡最大的百貨公司每年都組織一次節日遊行:跟隨一支奏樂隊伍之後,一群盛裝打扮的女孩用彩帶牽引著一個體積巨大、顏色明豔的娃娃外形氣球招搖過市。那天,巡遊隊伍正走到第五大街:領隊的女孩揮舞指揮棒,大鼓被敲得梆梆響,而那個象徵著「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的巨型氣球,溫馴地被一群頭戴圓頂單簷帽、滿身彩穗飾物、佩戴流蘇肩章、騎著漂亮摩托車的女孩用彩帶拉扯著前行。
與此同時,另一支巡遊隊伍正穿過邁哈頓區。那乾裂而黴爛的月亮也正被赤裸的少女們拉著前進,在高樓大廈之間航行。在它後面跟著一條由報廢汽車和火車殘骸構成的長龍,被靜默不語而漸漸壯大起來的人群簇擁其中。成千上萬的人又加入了那從清晨就開始追隨月亮的隊伍當中。只見各種膚色的人們,許多帶著大大小小孩子的家庭,紛紛加入到隊伍當中,尤其是在隊伍經過黑人聚居地和哈萊姆的波多黎各區時這種情況更見明顯。
月之巡遊在市郊一帶兜兜轉轉,然後開始沿百老匯大街而下,靜悄悄而迅速地來與那拖著巨型氣球沿著第五大街行進的另一支隊伍相會。
在麥迪森廣場,一支巡遊隊伍與另一支相遇;或者可以更準確地說,兩支巡遊隊伍匯成了單獨一支。也許是因為撞到了月亮那尖突不平的表面,那「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癟了氣變為一張塑膠布。現在坐在摩托車上的是戴安娜們,她們正用五彩繽紛的帶子拖動月亮:或著,應該這麼說,裸女的數目翻了一翻,那些女騎手們都甩掉了她們的制服和圓頂帽子。類似的變化也出現在巡遊的摩托車和汽車之上。你不能再分辨出,哪些車子是新的而哪些車子是舊的:扭曲的輪子和生銹的擋泥板跟光潔如鏡、陶瓷般地反射著光澤的車身混合在一起,。
不止如此,巡遊隊伍所過之處,商鋪櫥窗便佈滿了蛛網和黴菌;高樓大廈裡的升降電梯吱嘎作響;廣告海報變得發黃;電冰箱好像變成恒溫孵化箱,蛋架上坐滿了小雞;電視機上顯示一片雪花。城市一下子把自己消費殆盡了:現在它變成跟隨在月亮背後,作告別巡遊的一個用後即棄的城市。
伴隨著樂隊打在空罐子上的鼓聲,巡遊隊伍來到了布魯克林大橋。戴安娜高舉她的指揮棒:她的同伴們擺舞起她們的彩帶。月亮作最後衝刺,穿過大橋弧形鋼架的間隙,滾向大海,像一塊磚頭那樣墜進水中,沉下去,在水面上弄出千千萬萬小泡沫。
此時此刻,少女們並沒有鬆開抓著彩帶的手,而是繼續緊緊握著彩帶;月亮把他們甩高,飛過鋼架,飛出大橋:她們就像潛水者一樣,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然後消失於水中。
我們一部分人在布魯克林橋上,其餘就在岸邊的防波堤上,都站在原地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正猶豫該趕緊跳下去救人,還是相信她們會再度像以前那樣出現。
我們無須守候多久,海上便蕩起圓圈形的波浪。在水波的中心出現了一個小島,向上升起,就像一座山丘,然後變成一個半球,再後如同一個放在水面的球體,準確說,剛升到水面之上了;不,就像一個升向天空的月亮。說是月亮,但它已經不再和幾分鐘前那個我們看到沉入深海的月亮相像:然而,這個新的月亮用一種非比尋常的方式來表現它的脫胎換骨。它從海中出現,垂著一條由閃閃發亮的綠色水藻構成的尾巴;月球上噴泉噴出的水流賦予它翡翠般的光彩。它的表面就如同被一個水汽彌漫,但沒有一點植物的熱帶雨林所覆蓋。這層覆蓋物看上去就像用孔雀的羽毛編成,上面佈滿眼睛圖案,一身明豔色彩。
在這球體轉眼升上天空之前,我們幾乎未想到過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更多的細節都佚失於一種「重獲新生」和「生機勃勃」的籠統印象之中。此時正是黃昏:顏色的強烈差異淡化為顫慄不穩的明暗對比;現在,那月陸和月樹只是這個光潔的發亮球體表面上勉強可見的輪廓。但我們能看到一些吊床正掛在月樹的樹枝上隨風搖曳。我看到,躺在上面的,正是那些把我們帶來這兒的少女。我發現了戴安娜,她悠然自得地搖著一把羽毛扇子,可能正是向我示意。
「她們在那兒!她就在那兒!」我高聲喊道。我們都在叫喊。但隨著月亮升入黑暗天空,只可看到月海和月陸反射太陽的光華,那再度見到她們的喜悅便已被因永遠失去她們而起的痛苦所代替。
我們全都喪失了理性:所有人在大陸之上狂奔疾走,穿過那些重新覆蓋大地的草原和森林,焚燒城市和公路,銷毀一切我們存在的痕跡。我們仰天長嘯,高高昂起長鼻和獠牙,甩動著屁股上蓬鬆的長毛。這股充斥我們這群青年猛獁象內心的盛怒讓我們做出了這一切——其時我們發覺如今正是生命誕生之初,才明白到,我們想要的,我們永遠都不能得到。
好事多輪胎中心 在 Jivan小天涯手記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大大的事就來慢慢的說 #異鄉媽媽奮鬥週記_意外 #文長
最近想到自己,就會有心酸酸的感覺,是很心疼。
距離上次寫文療癒自己,又過了快二十天,我很想紀錄這之間發生的一些美好事物,別被負面情緒和他人的不解影響,用力把現實的不順遂轉換成另一種生活方式的能量,而不是在原地哀怨打轉。
但,那些美好的事,其實看來就同小確幸那樣微不足道,它們如陽光般被渴望地存在,卻常因太習慣而忽略。「算了,這不用記吧」,只是一個念頭,一會兒就真的忘了。深刻地還記得Jivan讓我發笑的一個論點,是他在吃雞肉的時候說:「媽媽,這隻雞太吵了,我就把牠吃掉。」「牠怎麼會太吵?」「就以前的雞早上在叫,咕咕咕太吵了,讓我們不能再睡覺,所以就只好吃掉牠。」我覺得他好好笑,明明自己每天就是我們家天還沒亮就在那邊吵的雞啊!然後雞也只是盡忠職守,怎麼要因為這樣吃了牠呢?
想想這些平淡卻會會心一笑的事,我就比較不會心疼自己了。有個星期六,我打開蓮蓬頭,蹲在浴室裡哭,突然很迷失自己的價值感,對於當前被困住的情況感到好累好煩,頭一遭釋放了自己累積許久的委屈,「我為什麼要在這裡?」還是很難撇開異樣對待的冷眼啊⋯⋯還是會想對過去的自己大喊:「妳別跑太遠啊!」
然後哭完我又好了。這些其實也都不需要寫的,人生本來就有低潮的嘛,都只是暫時的,振作起來,找方法排解,不放棄生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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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週,我每天都在等下一個天亮。
星期一,重新對自己感到驕傲,我知道我可以的。排除眾眼光,以媽媽兼學生的身分帶著Jivan去上德文課,還用一點點的德文和Mira的老師溝通。在山丘上的家、專設給學生的孩子的臨托中心,和課堂間穿梭,實在很捨不得要在Mira初滿一歲時分離三小時,畢竟我在德國的職責是做她全時陪伴的母親,但迫於生活的需要,跳脫文盲的窘態,只得如此安排。想到去接她時,一見到我就放聲大哭趴在地上等著我去抱的模樣,就覺得喜感妹怎麼連這時候都這麼可愛,演技派和Jivan是一脈的真傳,只有自家人能超越自家人。
星期二,是連Ra都直呼我太不可思議的一天。德國幼稚園很重視所謂的適應期,其實也就是漸進式融入新生活,(關於在如此艱難環境中找到還有名額的幼稚園,我也覺得自己好棒,天知道這一區有多不容易),Jivan這一週也開始進行每週一到二小時的幼稚園行程,他已經盼了玩伴好久。
交通距離上的耗力耗時,把每件代辦事項都壓縮的很緊湊,幼稚園是只要沒有準時接,就會被歸類為「Bad parents」,有權把我們踢出去。我再次殺進殺出。傍晚,在迎風吹來會倒吸一口氣的零度中,騎到城市的另外一座山的體育館,很有勇氣的報名了Jivan的體操課,不只是孩子會陌生卻步,我又何嘗不是加緊屁股硬著頭皮前進呢?
「媽媽,妳陪我,我會怕」,「那還要進去嗎?我不能陪你上課,但可以在旁邊等你。我們一起來到了這麼遠,要試試看嗎?」他一邊玩體操,一邊和我眼神確認,我們都做到了。一位聊起來的德國媽媽對我說:「你們才到這裡六週?哇!可是看起來已經非常有秩序呢!」organized,嗯?這不正是我在努力的嗎,太好了!生活開始像樣了!一片漆黑騎到家時已經八點,兩個孩子都在拖車裡睡著,很精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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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在晨霧中拉著拖車,下山進城到孩子們註冊的小兒科醫生做氣喘檢查,Jivan在這裡已經氣喘發了兩次,我們在半夜求助無門,揪心地聽著他大口喘息和咳嗽,不懂到底哪裡做錯了,還一直以為到了德國空氣好了孩子的身體也會好。拿到了救急的呼吸噴劑後,又再度要趕去Jivan的幼稚園。
我狼狽不堪,手腳冰冷但全身冒汗。站在幼稚園門口,老師很慎重地說她今天沒辦法收Jivan,因為她有事要忙,若是無法全心顧到新來的孩子,就乾脆改天再來,我心情很煩燥,為什麼連這種事都連絡不好,我就不必在山間風火輪亂竄。死命踩上坡,一個大迴轉準備下坡。
重力加速度正要開始,那台車突然出現,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下著毛毛細雨,輪胎不聽使喚時我甚至來不及想到完蛋了,一切都很清晰,連痛也是。我看著前方那台駕駛座裡的德國男人的眼睛,他的表情肯定跟我一樣驚嚇,時間和空氣像凝結了一般,直到我的嘴唇重重地吻向柏油地,整個人摔在濕漉漉的斜坡上。但我沒有想到自己,我彈坐了起來,摀著臉,著急地指向滑下坡的拖車,Kinder kinder(小孩、小孩)!副駕駛座的男人跑下車,迅速拉住一直滑下坡的拖車,我才感到自己的無助。
山間小鎮上三叉口的地段,一個不會說德文的亞洲女孩。駕駛座的男人跑向我,蹲著說了好多德文,我搖著頭,擠出了幾個單字:背包、手機、我老公。一位從另一路口開上坡的女士目睹了這一切,她說她好害怕拖車也翻,完全明白身為母親的恐懼。接著她和駕駛座的男人把我扶到路邊,因為斷過兩次手,我知道這種痛不是骨折,至少。女士趕緊又從車上拿了毛毯和紗布給我,我把手從嘴前挪開,才知道手套上已都是血。我心想,還好有穿了厚厚的手套和褲子,它們用自己的破裂來保全我身體的完好。
「我的牙齒還在」,我試著要幽默地和那女士展現自己的樂觀。她點點頭,拍拍我的肩。
電話通了,駕駛座男人和Ra連絡上。我望向拖車裡的兩個孩子,兄妹倆都沒有哭,從拖車旁的透明塑膠看著他們的媽媽。然後救護車就來了,我堅持等到Ra到現場接手孩子們,同時間醫護人員把我抬上車,固定脖環,檢查我的傷勢。
說起來很諷刺,第一次坐上救護車竟然是在異鄉,我到德國的第四十七天,連居留證和健保卡都還沒有領到。在車裡頭,以眼睛轉動可及的範圍檢視周圍,膝蓋、後腦、和鼻嘴間的疼痛,我勉強麻痺的雙唇擠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英文,回應著醫護人員的問話。直到見到Ra,躺在擔架上武裝的我,才溼了眼眶,他說他會去借車,醫院見,然後我孤孤單單地被送進了醫院。
等待醫生的過程似乎有一兩個小時,我無法閉上眼入睡,心酸酸地,想著上天的考驗如此折騰,但我試著正面地告訴自己:「如果這些勢必是躲不過的,那現在我意識清楚地躺在這裡已是最大的幸運,一切都很幸好,一切我來承擔就好。」X光和撞擊後的內臟檢查都很仔細溫和,唯獨臉部傷口縫合時,沒有麻醉,拳頭緊握著,我不想在無關痛癢的人面前顯示自己的懦弱。
天要全黑前,我跛著腳走出急診,全身發抖,老公和孩子們等在門的另一端,我們都盡可能在這陌生的國度少一點徬徨。Jivan檢視完我的傷,很貼心地過來牽住我的手,Mira則是一直要往我身上撲過來討抱。回家的路上,我的堅強癱軟了,哭著對Ra說:「我真的不想要看起來這麼笨拙⋯⋯對不起⋯⋯」,說不清楚的心疼和疲累,往肚裡吞的寂寞,那道突破困頓的曙光,被生活的玩笑重擊。明明就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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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只能流水帳般寫完這一篇異鄉生活紀錄,還不小心夾雜了很多眼淚。事發一週之後,我總算忍到牙根的手術,再縫了八針,下週拆線,希望就是否極泰來的開始,也是我的生日。
這十幾天以來,其實快樂的簡單時刻很多,小小的四口之家有滿滿的愛與扶持,我要相信會慢慢變好的,像傷口結痂那樣。
「那些沒有打倒你的,會讓你更強壯⋯⋯」,我不抱怨,我在這裡學著和疼痛和平相處,學著放下與接納「就是沒辦法」,別人的可憐、同情,或是想看又不敢直視我的臉的表情,更讓我明白:妳呀!一定要懂得心疼自己,快抱抱自己吧!跌跌撞撞如果真的很辛苦,就不要再勉強了,替自己哭一哭,我們再重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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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是福
好事多輪胎中心 在 廖小花的隱性台灣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鬧市旁一隅清涼地,週末與老師登象山記〉
老師住在101附近,我們相約週六早上爬象山。為避開人潮,只好一大早起床搭乘捷運前往象山站。
作為慣性熬夜的大學生之一,我的生物鐘比世界教科文組織標準延後了好幾個小時,平時這時候我還在家爬枕頭山,如今卻和早高峰上班族擠在罐頭魚一般的車廂,倚著扶手柱搖搖晃晃中竟站著瞇了過去⋯
#象山公園#
電梯升到象山站二號捷運出口,一片寧靜祥和景象,比起一公里外鋼筋水泥縱橫交錯的氣派一零一,這兒有泥土混雜青草香,有陽光斜照鳥語花香,風吹過,樹葉漱漱地響,一切是那麼溫馴藹和:一位穿飄逸青衣的白髮阿公站在空地的正中央氣運丹田,竹節麻質的寬大袖口隨著招式來回推蕩,如影隨形。
旁邊手持太極劍的三人團「一舞劍器動四方」,和泥紅墨綠的籃球場上快速摩擦腳跟的灌籃高手動靜結合,倒也相映成趣。
遠遠地就看到一位馬尾辮阿姨和她的三隻鸚鵡,鸚鵡毛髮光澤青翠欲滴,眼睛溜溜地轉。阿姨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問它們會阿彌陀佛嗎?她說會啊!它們還會說好多話呢!誰知他們就是不賞臉,花都等謝了,不理人,看來它深諳「佛渡有緣人」的道啊。
其中一隻撲騰到我肩上來,翅膀張開的樣子像極了調皮傲氣的舞孃炫耀自己的錦繡裙擺,阿姨鄭重其事道:「這隻是孩子喔!」原來這是一家三鳥微服出巡呢,加上阿姨本尊,是三代同堂。還真是第一次見如此「鳥組合」咧⋯
#登山#
老師說這是最難爬的前二十分鐘,指示地圖上寫著「一線天」,抬頭一看,果然,一條步道直入深林,像要通往綠野仙境。
爬象山對我來說並不艱難,所需時間也不長,即使半爬半歇外加觀光拍照,兩個小時也足夠了。
行山過程的一點一滴卻都讓樂在其中,步道石階旁有很多立著很多標語牌,每隔百階就有一塊,如「心懷善念,未行好事,福神已降臨。心懷叵測,未做惡事,災星已隨身。」再如「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再如「我們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很多。」這樣的智慧法語,讓我們在爬山過程中一邊抒解身體壓力,一邊洗滌心靈,可謂是性靈的雙重提升!
爬上半山腰,在攝影平台前駐足,台北真是被山巒環抱的城市,雲夢之澤,風水寶地啊。「你看,那就是大象鼻子!」老師說道,只見右手邊一座綠色的山脈長長窄窄地伸進居民區,我端詳良久,其實喔,因樹木繁茂參差不齊,樹枝四仰八叉,那山看起來愈發像一頭墨綠色的合嘴鱷魚,眼睛溜溜地潛伏在河岸伺機而動!
#象山萬象#
六巨石橫陷在泥沙中,像是神仙創造天地時遺漏的材料,菲律賓小哥踩在石頭最高處,開直播介紹高聳入雲的101大樓。
遊客或蹲在地上,或手扶欄杆,架起手機拍攝遠處風光。穿著背心的叔叔在原地繞圈圈,一定是在修煉某門曠世氣功。穿著時髦運動套裝的金髮女郎輕快地超越我們。老師說外國遊客很喜歡來這邊,很多旅行社選擇駐紮山腳下,101旁邊那座酒店,是當年撒切爾夫人來休憩過的驛站。
一位叔叔著長褲長衫戴袖套,雙肩包、登山杖、遮陽帽一應俱足,全副武裝。他的左肩掛著一隻「出入平安」鈴鐺,長長地吊下來,「叔叔我可以搖搖嗎?」我扯動穗子,鈴鐺隨之碰撞出清脆的聲音。
叔叔斜挎大水壺,扁扁的像一本書,原來盛酒用的,連廣告都還沒撕下來,由穿著長袍的蒙古歌手代言,他說:「這個就是就央視的那個節目⋯」老師介紹我不是台灣人,叔叔便好熱情地說歡迎你!後來在山上遇到其他遊客,我也跑去跟人家說歡迎你!看來我已經把自己當半個台灣人了!
我們一路上看到好多在市區見不到的植物,金粟蘭的綠果子日照下泛著綠光,通透莞爾,前有桂花「玉顆珊珊下月輪」,今有草珊瑚「翠珠珊珊上山坡」。
更有鳳凰展翅般的蛺蝶花,狡黠的細葉姑婆芋,迷幻魅惑的秋海棠,蠢蠢欲動的欒樹種子,紫星指天的長穗木,發在樹耳上的白蘑菇⋯那橙色的燈籠果,讓想象中橘子汽水的香氣撲鼻而來,老師見我興致盎然,神秘地說:注意喔,這個吃了可是會增加「一甲子功力」,小時候看武俠小說裡都是這麼寫的。
山裡的小動物因吸收宇宙天地之精華,自然骨骼清奇,個頭非凡:巴掌大的蜘蛛早早選好位置結網等著看跨年的煙火,橙色大肚子的蒼蠅步履蹣跚,胖得走不動,瘋狂舞動觸鬚接受來自對它胡亂猜想的遊人的一切生理訊號。隱在葉間的嫩綠色幼蛾像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指甲蓋大小的螞蟻加速逃離。
#山頂健身房#
繞過永春亭下階梯,竟別有洞天,是一方木頭搭建的小空間,大理石桌上擺放著呼拉圈、銹盡了的槓鈴、地面上有三隻黑色的大輪胎,四分之一砌進水泥裡固定穩妥,便成了做仰臥起坐和下腰的腹肌板,旁邊有幾座年久失修的健身設備,單雙槓,太極揉推器,背部按摩器,三五個大叔阿北在這裡施展身段,「砰砰」拍打胸背放鬆肌肉,一邊扎馬步,一邊聽廣播,不亦樂乎。
雖然一切原始又簡陋,可是比起都市費用高昂、密不透風的健身房,這裡實在是可愛得過分,空氣清新,樹木蔥蘢,花草如蓋,蟬鳥共鳴⋯
#晨間感動#
八點半登頂,於逸賢亭前端站立,整座台北在眼前鋪展開來,老師說:「欲窮千里目,更上一(101)層樓。」我回:「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想了一下說:「但在台灣說一覽眾山小不是很好。會變成三小。」
一位戴著鴨舌帽的叔叔翻出欄桿,發心剪裁擋住觀景平台視野的雜草。角落有兩把貼著「逸賢亭志工專用」標籤的竹掃帚,颱風過境後沿路堆滿枯黃的落葉,行人無處下腳,都是志工默默幫忙清理。
途中眼見樹木的幼苗在保護區內抽枝發芽,豆科目花草被裝在養分充足的箱子裡重點培養,都是志工的不留名善行。戴著草帽的阿姨下山時手上提著一袋子寶特瓶,定是登山時順手拾的。
回程遊人增多,爭先恐後奔跑的是附近國小的孩子們,他們分成幾人小組,比賽誰跑第一,老師在後面攔也攔不住,只好叮嚀他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孩子們為四獸山到底像黑熊還是老虎決一勝負,那認真的模樣叫人忍俊不禁。孩童的無憂嬉戲和蓬勃朝氣,喚醒了一整座山頭,更把我們心中的希望燃起⋯
#大隱隱於市#
早起的好處就是一天變長了很多。忙了很多事再看手錶,喔居然也才十點鐘,每到這時我都感覺異常驚喜,有種佔了生命的便宜的快感。
下山後我們到新四海豆漿店喝豆漿,「這是非轉基因大豆的喔!」老闆對自己的產品很有自信。
老師說遊客來到台灣,都要去日月潭,去阿里山,其實最美的風景就在眼前,就在鬧世一隅。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抬起頭來,將視線轉一個彎,或許就能找到生命的出口。
人生走過接近七十年光景的老師說:誰能想到呢,最繁華的商業中心101旁邊就是這樣一片清涼地。人生尋覓數十載,驀然回首卻發現真正的無價之寶是身體健康,是呼吸新鮮空氣,是和家人共同登頂的幸福。大隱隱於市,煩惱轉念變成菩提,莫過如是也。
2019.10.11